
袁鑫在人民大會堂參加表彰活動。受訪者供圖
■ 本報記者 李思輝 通訊員 付宸旭
前不久,北京人民大會堂燈光璀璨,第七次全國自強模范暨助殘先進表彰大會在這里舉行。武漢科技大學“95后”青年教師袁鑫—— 一位自幼失去右臂的博士,站上了全國自強模范的領獎臺。
這不是他人生的起點,卻像是無數努力的回響。而在領獎臺外,他還是一位直播講志愿填報的“理工版張雪峰”,是“折翼袁老師”短視頻中的陽光博主,是實驗室里敲代碼的人工智能(AI)科研工作者,更是一個在苦難中活潑奔跑的年輕人。
日前,在武漢科技大學的一間實驗室里,袁鑫向《中國科學報》講述了這段布滿荊棘卻充滿光明的成長歷程。
“折翼”少年的浴火重生
袁鑫的命運在3歲那年驟然轉彎。湖北咸寧馬橋河畔的某個午后,他隨母親去河邊洗衣,遭遇一場車禍,右臂被碾軋得血肉模糊,五個月輾轉三地醫院,才得以保住性命,但永遠失去了右臂。
從那一刻起,他的世界開始與眾不同。
“小時候哪懂什么自強,想法很簡單?!痹位貞浧鹉嵌螘r光,語氣平靜卻飽含深情,“媽媽一直教導我,讀書是最好的一條出路,殘疾人找工作更難,只有把書讀好才能安身立命?!?/p>
從學會左手寫字、單手系鞋帶,到體育課咬牙堅持跑步,每一件在常人看來稀松平常的小事,對袁鑫而言都需要數百次的苦練。2014年,他以不錯的高考成績考入武漢科技大學,選擇了喜歡的計算機專業。只是,這個專業相當依賴動手能力。
一開始,他敲代碼的速度僅是他人的三分之一。為了提高打字速度,他制訂了“機房日出計劃”:每天早上7點準時去圖書館機房,通過“單手盲打定位法”提高效率。3個月后他的打字速度終于突破40字/分鐘。
本科四年,他沒有松懈,科研競賽、技術攻關、軟件著作……一項項成果讓人幾乎忽略了他身體的異樣。最終他順利保研,2023年獲博士學位,并成功留校任教。
“我不是最優秀的那一個,但我足夠堅持。”袁鑫說。
用AI聽見“沉默者”的聲音
“我不希望未來的學生只是用聊天工具ChatGPT生成代碼,卻不懂背后的邏輯?!痹卧诮虒W中一直強調動手和理解能力。他更深知AI技術的巨大潛力,也明白技術倫理與人文關懷的重要性。
他目前主持“中國殘聯‘十五五’殘疾人事業發展規劃前期重點研究課題”——AI賦能盲文與手語信息化研究。
為此,他和團隊正在研發一套基于圖像識別與自然語言處理的交互系統,嘗試實現手語轉文字、文字轉語音,甚至手機拍攝盲文點陣后自動識別并朗讀內容?!斑@就像是在為兩種語言之間架橋梁。”他說。
科研并不總是熱血勵志。他曾為一個bug(缺陷)調試數月,也曾因論文被拒稿反復修改十幾輪。但正是對這些“瑣碎”的堅持,他比一般人要有韌勁。
正是因為有這股韌勁,讓他在科研上有不少成果。比如,他曾參與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,研發船舶導航系統、安防識別平臺等。讀博期間,他在美國電氣與電子工程師協會(IEEE)匯刊發表行人再識別算法相關論文。這項技術能幫助計算機系統在不同攝像頭畫面中識別同一個行人,廣泛應用于安防監控等領域,如今已應用于武漢公安系統,協助提高監控追蹤效率。
“科研最打動我的是它能真正改變人的生活。”袁鑫說。
“這條路,沒白走”
“系鞋帶、打字、切菜……單手做這些事,值得拍成短視頻嗎?”2024年6月,他猶豫著發布了自己制作的第一條短視頻,并給賬號起名“折翼袁老師”。最開始,他拍的多是殘疾人的相關知識,受眾面極小。但粉絲留言改變了他的短視頻內容。
“大家都想知道我怎么生活,單手怎么打字、炒菜、騎車、整理行李。”于是,他開始從“知識傳播”轉向“生活展示”。
拍攝全靠一個手機支架和脖子上掛的運動相機。他說:“拍攝不是最難的,而是剪輯?!奔糨嬕粋€幾十秒的視頻,由于單手不方便,他通常要花費一兩個小時,忙起來只能周末抽時間。
每周六晚上7點,他的直播會準時開啟,每期設定一個主題,從“高考志愿填報”“如何轉專業”到“科研焦慮調適”,主要圍繞學校和專業的選擇等方面進行公益答疑,幫助學生、家長了解大學的基本情況。粉絲們戲稱他是“理工版張雪峰”。
“我和張雪峰老師不太一樣,他有廣泛的信息渠道和數據來源。我是利用業余時間做公益性質的事情,有不懂的專業方向就去請教其他老師,再私信回復大家的問題?!痹沃t虛地說。
但影響力卻實實在在:有學生因為看了他的短視頻而明確了報考方向,有研究生向他請教如何緩解科研焦慮,有殘障青年把他當作自己的“太陽”。
“我們家小孩因為你,報考了武漢科技大學?!币晃患议L在直播間留言。
“你讓我知道,一只眼睛也能看到美好?!边@是昵稱“一只白胖子”的女孩私信他的話。
這名女孩曾因視力殘疾而中斷考研計劃,刷到他的短視頻后重新拾起勇氣,準備踏上法考之路。她在直播間給袁鑫留言:“我要帶著我的插畫,穿過整個2號線去武昌,去看我的‘太陽’?!?/p>
“太陽”兩個字,讓袁鑫久久沒說話,覺得實在擔不起。他回復:“希望你一直走下去?!?/p>
他不愿被稱為“網紅”,也不想過多被包裝成“勵志模范”?!拔遗囊曨l、做直播,只是想讓那些正在痛苦中的年輕人看到,即使世界不完美,我們也可以選擇愛它。”這才是他愿意透過屏幕傳遞的意義。
當天下午,大巴駛離人民大會堂,車窗外陽光正好。他望著那一條條車道在金色陽光中不斷延伸,他快樂極了:“那一刻,我覺得這條路,沒白走,很光明?!?/p>